1
这回的“死亡回归”是昴经历的第三次循环现象。
最初的循环与徽章盗窃案息息相关,发生在刚被召唤来异世界的第一天。
第二次则围绕着罗兹瓦尔邸的魔兽风波。
“这回是第三次……而且都死过两次了,我究竟在干什么啊?!”
在以往的循环中,身陷困境束手无策的昴,通过分析每次“死亡回归”收获的情报,最终脱离了困境。
然而这一回,昴已胡乱地经历了两次“死亡”。
更糟的是,“死亡”后重归循环的昴,至今仍无法从中看出一丝端倪。
不过,即便这次“死亡回归”令人无计可施,昴依然收获了一条明确的线索。
“培提奇乌斯·罗曼尼康帝……”
正是此人率领魔女教这一异端组织,亲手制造了村子和宅邸的惨案。
如今,昴的前进动力均源自一个信念——杀了那个骇人的疯子。
想冲出循环,就必须集齐四散在记忆最深处的碎片。
前两次死亡点燃了昴心中的憎恨,名为杀意的火苗正越烧越旺。
“首先必须弄清楚留给我的确切期限。”
在昴抵达村子前的半天里,宅邸和村子均遭受了魔女教的袭击。
颇具讽刺意味的是,在之前的死亡中,昴两次抵达村子的时间大致相当。
“向前推算,期限为五天……不对,也就四天半吧?”
昴刚试着说出口,便为时间过于紧迫而愤恨不已。
刨去从王都返回宅邸所需的时间,能够有效利用的时间还不足两天,而且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铲除魔女教,即杀死培提奇乌斯。
“还是晚些再哀叹吧……接下来是考虑冲出循环的条件,即这回的胜利条件。”
村子和宅邸发生的惨剧必须想办法避免。命运再次将难题抛给了昴,既然原因出在魔女教,那标准答案就是——
“杀掉培提奇乌斯。”
只要将那疯子,将那万恶之源,将那残酷无情的杀人魔送下地狱便能拯救所有人了。
然后,简单明了的问题自然需要一个直截了当的解答——以暴制暴。
要对抗培提奇乌斯所率领的魔女教,我方也必须集结足够的兵力。
如此看来,爱蜜莉雅阵营保有的战斗力实在有限。原本说来,昴就从未见过领主罗兹瓦尔带领私人军队。
或许因为自身实力过强,以至于罗兹瓦尔没有招揽用以镇守领地的兵力。
“这么一想,宅邸遇袭时,罗兹瓦尔究竟身在何方呢?”
在前两次循环中,昴均未目睹罗兹瓦尔的身影。
一个无论着装打扮还是战斗方式均华丽无比的魔法师,若他全力应战,宅邸周围必定会有战斗痕迹。事实上,两次循环里都找不到半分痕迹。
“难道说魔女教的人瞄准了领主外出的空当?不然就是罗兹瓦尔突遇暗杀或偷袭之类的,导致他无法出战?”
若为后者,只能感叹魔女教计划周密;若为前者,只能感叹罗兹瓦尔走得太不是时候了。
“……还有第二回的末尾阶段,那头摧毁宅邸的怪物又是什么来头?”
昴回想起临“死”前见到的四足野兽,其巨大的身躯不免让人误以为是宅邸。
怪兽喷出的寒气足以冰封世界,昴的死因应该就是这股寒气。假如把那头怪兽也归入魔女教的战斗力中——
“这样一来,就需要找更多的兵力来支撑战斗了。”
不仅要对抗魔女教信徒和培提奇乌斯,最后可能还要面对那头冰雪怪兽。
不得不说双方有着压倒性的兵力差距,扩充我方兵力实在是重中之重。
至于该找何人借兵,昴已经了然于胸。
2
商店和路边摊沿着王都中层的商业街大道两侧排开,不久前曾在这里闲逛的昴与雷姆已回到了库珥修宅邸前,这时已接近黄昏。
“二位回来啦。”
昴和雷姆牵着手,头顶是渐渐泛起朱红色的天空,眼前则是站在宅邸大门前恭迎二人的威尔海姆。身着黑色礼服的老管家眯起蓝色的眼睛,打量着紧挨在一起的二人。
“昴阁下,虽说男子生性好色,可是就我个人而言,不太欣赏您的所为啊。”
“瞧你这话说的,威尔海姆。我是害怕迷路,才让雷姆牵着我的手。对不,雷姆?”
“是的,一点没错。主要是昴总爱开小差,雷姆必须寸步不离才能放心。感觉即便身处宅邸也不能掉以轻心呢。”
“这话说得就有点过了吧。”
威尔海姆半开玩笑似的打了个招呼,紧接着昴和雷姆也回以调侃。听见雷姆的语气多少有些认真,昴苦笑了起来,与此同时朝宅邸大门方向瞥了一眼。
“看样子,又有人前来拜访库珥修小姐了?”
昴的疑问源于停在铁制正门边上的龙车。
质朴却不失细致的车体装饰仿佛彰显出了主人的气质。拉客车的是一头红色的地龙,它身上长着鳞片,看上去十分光鲜亮丽。
车夫也身着整洁的礼服,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,只行了一次注目礼。
“是的,您没说错。自从参加国王选举一事公开后,请求拜见库珥修大人的宾客便络绎不绝。只不过,其中也不乏受邀来访的宾客。”
“一看库珥修有可能在未来登基,就跑来献媚了啊。唉,想必这类人也有不少苦衷吧。”
昴一针见血的言论,令威尔海姆不禁面露苦笑。
片刻过后,老人的表情严肃了起来,他蓝色的双眸就像在探寻什么一样,紧盯着昴的眼睛。
“昴阁下,您外出之时,莫非心态发生改变了?”
“怎么啦,为何突然说起这个来了?难道才过了两三个小时,我就成长为帅哥了?”
“您的眼中盘踞着修罗。这是千真万确的,不带半点虚假。”
原本打算接着调侃的昴,听见这些话后,表情立刻发生了改变。
似笑非笑的表情变成了“真正”的笑容。
“真讨厌啊,威尔海姆先生。你这么说,怎么感觉像是我变奇怪了似的。”
“要说变化不大恐怕有些牵强吧。当一个人的眼神中突然多了几分阴影时,必定伴随着相应的原因和动机。对此,我比任何人都了解。”
望着在点头的威尔海姆,昴头一回看清一直蕴含在他眼中光芒。
威尔海姆心中也有个无法宽恕的对象,且对其的杀意酝酿已久。或许正因如此,他才能察觉到昴心中的憎恨之火。
“要和我划清界限吗?”
“不会的。昴阁下最好还是坚持走自己的路。与前段时间相比,我更欣赏现在的您。”
二人面对面露出了无奈的微笑。虽未吐露内情,但二人对彼此的处境已有所了解。
“昴的表情好吓人啊。”
“嘿嘿嘿……喂,好痛好痛好痛!停,雷姆!再扯就掉啦!”
昴的耳朵被雷姆用力扯动,传来的疼痛感为沉重的交谈画上了句号。
“请不要让雷姆担心。”
“喂喂,雷姆的请求还真是难得一遇啊,可我实在不明白你究竟在担心什么。不过,尽管放心吧,雷姆。我会处理好一切的。”
跟不上话题的雷姆显得十分不安,于是昴尽最大努力向她挤出一个充满关怀的笑容。
目标明确之后,昴已经扫清了所有顾虑——
只要杀掉非死不可的罪魁祸首就行,难道还有比这更简单的事吗?
可雷姆的表情为何更加担忧了呢?
眼里透着疑惑的雷姆正准备开口,这时……
“看来客人准备回去了啊。”
正如威尔海姆所说,有一名男子穿过了宅邸的玄关,正向三人走来。
男子身材高大,头发呈暗金色,他穿着质地优良的礼服,低调的饰品为其保留了最低限度的优雅。他的年龄推测在三十岁左右,浑身上下散发着成功人士的气息。
男子在三人的注视下,泰然自若地走到了门口,随后摸着整洁的络腮胡子说道:
“哎呀呀,这可真够稀奇的,想不到会有生面孔迎接我。”
男子面带柔和的微笑,不急不缓地说道,他低沉而悦耳的话音仿佛直入心扉。眼见素未谋面的男子友好地望着自己,昴不禁皱起了眉头。
“如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。我叫拉塞尔·菲洛,今后还请多多关照——菜月昴阁下。”
“……你太客气了。对了,我能请教个问题吗,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?毕竟我的特点就是毫无特点,太出名的话,我可是会羞得不敢出门的。”
“听熟人提起过罢了。在国王选举会场上,自称是候选人爱蜜莉雅大人的骑士,这等人物怎会不出名?只不过,此人正在库珥修大人府上疗养一事就鲜有人知了。”
眼见昴有所戒备,拉塞尔和颜悦色地答道。
不料男子的一番话反倒激起了昴的戒备心。拉塞尔刻意令对方产生戒备的话术,给昴留下了难以友好相处的印象。
“拉塞尔阁下,与库珥修大人的会谈是否顺利?”
眼见冲突一触即发,威尔海姆立刻打断了二人的谈话。
拉塞尔耸了耸肩,摇着头说道:
“很遗憾,不太理想。库珥修大人是位生性刚毅之人。不出所料,那位大人看待我等的眼神实在锐利,立场也无比坚定。再加上先前的种种因缘,此事恐怕没那么容易谈妥。”
“这样啊,真是遗憾。若没有您的首肯,就很难得到其他人的同意了。”
“不仅拥有公爵的地位,还有威尔海姆阁下追随,如此有利的条件,不免会令人觉得其他候选人很可怜……您如今还在用威尔海姆·特利亚斯这个名字吗?”
听见拉塞尔这么说,威尔海姆绷紧双颊,垂下了布满深深皱纹的脸庞。
“如今在下已无颜面继续使用妻子的家名。”
“您也是位刚毅之人啊,对无法活得如此刚毅的我而言实在耀眼。话虽如此,我还是想衷心祝福各位。”
令局外人听得一头雾水的对话结束后,拉塞尔向停在门前的龙车走去。正准备上车之际,他转过身来说道:
“若库珥修大人此行能够成功,我等也会感到欣喜。这样一来,威尔海姆阁下也可了却夙愿吧。我衷心期待事情能够圆满结束。”
拉塞尔说完便步入了车厢。一言不发的车夫行了个礼,紧接着赶起了龙车。随后,与车夫一样冷漠的地龙悄无声息地向远方奔去。
“威尔海姆先生,刚才那人是谁?”
昴望着远去的龙车,向威尔海姆打听拉塞尔的来历。
“拉塞尔·菲洛,他是统管王都商业协会的会计师。表面身份只是一个商家老板,实为掌控着王都明暗资金流的大腕。昴阁下,他对您的了解绝不仅限于名字,还望您记在心里。”
“哎呀,他又不是女孩子,被一个大叔记住有什么好开心的。”
“嗯,对此我表示赞同。接下来……”
威尔海姆调侃了一番郁闷的昴后,再次转过身来,面向昴说道:
“拉塞尔阁下应该就是今天最后一个访客吧。是时候回宅邸了……昴阁下,您是否有事相谈?”
昴发现威尔海姆特地为他做好了接待准备,便尴尬地挠了挠头。
话说回来,直奔主题倒也没坏处。
“不好意思,今天最后一个访客是我。我想跟库珥修小姐谈一谈。至于主题,就是能不能助我一臂之力。”
3
“想不到今天最后一个访客竟然是卿,有意思。”
虽然计划遭人打乱,库珥修却有些愉悦地说着并笑了起来。
身着男装的库珥修在接待室的椅子上坐定后,优雅地跷起了修长的腿。随后她捋了下深绿色的头发,眯起琥珀色的眼睛,就像在揣测昴的心思一样。
望着库珥修的尖锐眼神,昴心想若是从前的自己恐怕早就慌了。如今在雷姆的陪伴下,昴面对库珥修时也有了底气。
在库珥修的身后,头上猫耳左摇右晃的菲莉丝一脸不满地盯着昴。
“所幸距离晚餐还有些时间。用餐之前就陪卿聊聊好了。”
“这喵晚跑过来也不事先打个招呼,换了别人怎么会理你啊。库珥修大人的胸襟是如此宽阔,昴,你还不赶紧跪下叩谢?”
“放心吧,我既不要求卿感谢,也不要求卿跪拜。”
“讨厌,库珥修大人男子汉般的宽阔胸襟,快把小菲莉迷得神魂颠倒了。这可是真心话……”
库珥修训斥口出恶言的菲莉丝,类似的闹剧已经在这对主从间上演过无数次了。
“老耍贫嘴可就没完没了了,库珥修小姐应该也不喜欢拐弯抹角吧。”
推动谈话时必须慎重,不过闪烁其词很可能招来库珥修的反感。
“毕竟是卿主动找上门的,就由卿来起头好了。说吧,卿想要什么?”
库珥修早早进入了主题。
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,深呼吸了几次后,开始组织语言:
“魔女教的人正密谋袭击罗兹瓦尔的领地。为了粉碎他们的野心,希望库珥修小姐能助我一臂之力。”
昴单刀直入地提出了为达成目的所需条件。
能抗衡魔女教的兵力——既然指望不上罗兹瓦尔,那就只能从别处搬救兵了。昴很清楚库珥修能满足这个条件。
“原来如此,魔女教啊。”
屋内的众人纷纷思考着昴的一番话,这时库珥修微笑着点了点头,迷人的笑容透着几分妩媚。昴对她的全新表情感到些许惊讶。
库珥修的反应是昴始料未及的。然而,这场争论的序幕已就此拉开。
昴一边平复着激昂的心情,一边等待着库珥修的下一个举动。就在这时……
“怎么了?我应该说过吧,该卿发言了。”
库珥修望着等待回复的昴,微笑着歪起了脑袋。昴没料到库珥修的反应,有些狼狈地说道:
“可我……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。”
“卿莫非觉得说完要求就结束了?卿为何要提出这个要求?具体想获得什么?答应卿的要求对我方有什么好处吗?若不阐明以上几点可算不上谈判。”
望着说不出话的昴,库珥修闭上了一只眼,显得很扫兴。
库珥修单凭这一举动,便令昴深刻地体会到自己究竟有多么肤浅。
“那是当然了。对不起,是我失礼了。是这样的,因为我没有类似的谈判经验,所以稍微有点慌张。”
“不要紧,认识到自己不够成熟也很重要。但是,会谈只持续到晚饭开始——卿可别忘记这点。”
不难看出库珥修深谙恩威并用之道,在展现宽大胸襟的同时仍不忘提及时限。
“首先是寻求帮助的原因,就是……单纯的兵力不足。与魔女教的信徒相比,我方的兵力过于薄弱,因此无法抵挡袭击。”
“的确很单纯呢。可是有梅札斯卿一人不就够了吗?论集团歼灭能力,他在整个卢克尼卡王国中是首屈一指的,魔女教那点杂兵根本不是他对手。”
“若对方的兵力集中倒还好说,事实却并非如此。毕竟罗兹瓦尔没法分身,两个地方同时遭到袭击就没办法了。”
有一点可以确定,魔女教会袭击村子和宅邸这两个地方。
昴之前听说了好几次“清场”这个词,因此恐怕连路过的龙车和商贩也难逃魔掌。
“原来如此,卿的理由倒是不难理解。可这不是梅札斯卿的怠慢所致吗?充实武装力量以确保领地安全,是领主义不容辞的责任。倘若他因过度相信自身力量而疏于尽责,那我就不得不降低对边境伯爵的评价了。”
“对此我深表赞同。总之,由于罗兹瓦尔的疏忽,导致我方无法抵挡魔女教难以捉摸的攻势。以上便是我方渴求兵力、渴求数量优势的原因。”
非但兵力不足,昴在谈判时还要隐瞒罗兹瓦尔可能无法出战一事。
昴瞥了一眼威尔海姆。如果谈判能成功,威尔海姆的确是梦寐以求的兵力之一。
或许是察觉到了昴的视线的意图,库珥修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。
“可是,魔女教啊。看样子真的出动了啊。”
“是啊。不过呢,从半妖精爱蜜莉雅大人出现在公众视线的那一刻起,就已经料到会有今天了。”
菲莉丝对库珥修的叹息表示赞同。望着一唱一和的主从二人,昴皱起了眉头。
昴还没来得及追问这段对话的含义,注意力就被身旁的人吸走了——雷姆静静地坐在一旁紧闭着双唇,激动的心情难以掩饰。
雷姆故作镇定的侧脸,恰恰是内心无比凌乱的佐证。
似乎是雷姆恨意源头的魔女教,如今也成了昴不共戴天的敌人。想必昴此刻眼神的凶险程度并不亚于雷姆。
“大致情况我已有所了解。接下来请说明寻求我方支援的原因……以及根据。”
“说实话,之所以向你们寻求援助,是因为就当前形势而言,这是最有可能成功的选项。你们如此照顾我和雷姆也是原因之一,而且我感觉,相比其他候选人,库珥修小姐更易于联手。”
昴事先做好了准备,该如何去回答这部分问题。
其实,在昴心中还有比库珥修更合适的人选。不过真正促成这次谈判的因素是双方和睦相处的经历,还有一点,就是昴将自己的感情放在了第一位。
“易于联手啊。”
“嗯,是的。所以我才来找库珥修小姐谈判……”
“菜月昴,我先纠正一点好了。”
待昴回答完,库珥修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,她竖起手指说道:
“若是将二位奉为宾客使卿产生了误会,那我表示歉意。”
“……误会是什么意思?”
“我并没有将你们视作敌人。不过,爱蜜莉雅是我的政敌。你明白吗?我与爱蜜莉雅已处于敌对关系了。”
“可是,你都已经接纳我们了……”
“那是因为有约在先。有契约的存在,卿才能获得如今的待遇。只要契约还有效,卿身处宅邸时我自会以礼相待,可一旦卿走出大门,我们的关系就重回对立了。”
在第一回的世界里,库珥修向毁约的昴明确地发出了敌对宣言。此举既可以说是她诚实的体现,也可以说是忠于原则的体现。
“意思是联手无望,对吗?”
“我是指契约跟是否联手无关。我应该说过吧,菜月昴。既然要谈判,那就必须提出足以令双方接受的利益。到目前为止,我了解到的就只有联手的原因和前提条件。将兵力借给卿的阵营,我方能直接从中收获什么利益,另外卿的判断依据是什么,以上两点必须说清楚。只不过……”
库珥修稍作停顿,随后将手肘搁在扶手上并托起脸颊说道:
“依据可以说无关紧要。自从爱蜜莉雅的身份为世人所知的那一刻起,便能料到魔女教会有所行动了。无论这个情报来源确切,还是出自幻想,都不难找出令人信服的理由。”
库珥修似乎并不怀疑魔女教已出动这一谈判前提条件。
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,魔女教的行为模式属于常识范畴。这点对昴十分有利。
“既然如此,谈判的重心就落到双方利益上了。对卿的阵营来说,向我方借兵能消除魔女教这一隐患。那我方能获得什么呢?就请卿说来听听吧。”
“单,单纯帮忙不行吗……”
“仅凭这个理由就想让我方派兵,未免太天真了吧。”
昴的回答被对方比作做白日梦,库珥修的目光犹如一把利刃狠狠刺向他的要害。昴不愿坐以待毙,拼命想着办法。
“啊,对了。比方说,如果能帮我们挺过这次难关,就可以卖给我方一个巨大的人情之类的……”
“假如我接受了这个提议,爱蜜莉雅将会丧失参选资格。卿明白自己的发言意味着什么吗?”
“什么?”
库珥修一针见血的言论让昴瞠目结舌。
“这是理所当然的吧。将自己领地的危机完全抛给其他领主处理,这已经不是配不配当国王的问题了。无法用法律和武力来保护自己领地的民众,哪还有资格背负国家的命运。菜月昴,我再纠正卿的一个误会好了。”
库珥修竖起手指,就像要刺向对方似的,狠狠指向久久说不出话的昴说道:
“卿在谈判的同时还肩负着爱蜜莉雅的命运。卿发言所带来的后果将直接影响到爱蜜莉雅,卿拥有与她同等的话语权。卿不该妄下结论,说出口的话也不能轻易反悔。”
“这……”
“在此基础上,我再问卿一遍——若我方在这回的事件中卖给卿一个人情,就意味着爱蜜莉雅阵营的败退。卿真的同意以上条件吗?”
事到如今,昴才开始意识到,自己身处的位置究竟代表着什么。
昴身处的可不是无需背负责任的茶话室,而是能令很多人的立场发生改变,甚至能左右整个王国趋势的大舞台。
“可是,即便如此……”
后知后觉的责任感如沉重的石头一般压在昴的双肩上。不过昴咬紧了牙关。
库珥修说得没错,若答应她的借兵条件,昴将犯下无法挽回的过错——爱蜜莉雅的国王选举之路必将就此终结。
可是,若不借助库珥修的力量,大家就只能任由魔女教的狂热信徒蹂躏,最终惨死。
昴心中的天秤剧烈摇摆起来,疼痛和杂音不断冲击着他的大脑。
昴绞尽脑汁,经过一番痛苦的抉择,说出了心中的答案:
“……即便如此,我还是希望借助你的力量。”
“……哪怕爱蜜莉雅将退出国王选举也在所不惜吗?”
“总比丢掉性命好吧。人死了就全完了。”
昴耷拉着肩膀答道。不难看出他此刻正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沮丧。
人死了,就意味着终结。
村子的惨状,以及惨死在自己身旁的雷姆,昴哪还有勇气再目睹这一幕。
哪怕要低头,哪怕要忍受屈辱,只要能保住大家性命,昴付出再大代价都值得。
“我明白了。既然如此,卡尔斯腾家不会借给卿一兵一卒。”
4
昴不明白对方究竟说了什么,一时间呆若木鸡。
“……啊?”
昴脱口而出的话音虽带着疑问,却不含半点理解之意,纯属毫无意义的杂音。库珥修不以为然,利落地跷起了修长的腿说道:
“重申一遍。对于卿的提议——向梅札斯领地增援,即向爱蜜莉雅提供援军一事,卡尔斯腾家予以拒绝。”
库珥修为了让昴理解,又详细说明了一次。
库珥修有条不紊的解释带着些许嘲笑的味道,此举反而激怒了昴。
“开什么玩笑……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?!”
“首先的一点,卿在一番苦思后答应让爱蜜莉雅退出国王选举……然而在本次谈判中,卿提出的利益算不上筹码。明白吗?”
“为,为什么啊?对你们来说,减少竞争对手应该足够诱人……”
“卿说了这么久都没发现吗?无论我是否插手,爱蜜莉雅都将退出国王选举。”
“你说什……”
昴正打算接着说下去时,突然明白了库珥修的意思。
“卿说过,若无人援助,爱蜜莉雅便守不住梅札斯领地。这意味着爱蜜莉雅将直接退出国王选举,与我是否插手无关。”
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。
“若贸然插手,让其他候选人得知我涉嫌逼退爱蜜莉雅,这才是大问题。卿也知道,在本次国王选举中,目前最具优势的一方正是本家。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陷害其他候选人的举动,为我方招来所有剩余阵营的仇视,那就得不偿失了。”
库珥修只需作壁上观,便可毫发无损地收获昴提出的利益。
库珥修大可不必以身犯险,做出火中取栗般的举动。
但是,这样一来——
“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罗兹瓦尔……领地的人,眼睁睁看着村里的人被魔女教杀害吗?!”
对于昴的咆哮,库珥修只回以冰冷的视线。
“纠正卿的一个误解好了。另外,请不要转移话题,菜月昴。”
“什么……”
“无力守护领地的人是爱蜜莉雅,因无能而失去子民的人也是爱蜜莉雅,绝不是我。”
无力、无能——无情的言语犹如一记重拳,狠狠地砸在昴身上。
昴心想必须反驳库珥修的言论,然而脑中只有稚嫩的感情论,根本鼓不起勇气反驳库珥修的正确言论。
“看来卿已经无话可说了。”
挂在接待室门上的魔刻结晶闪着黄光,库珥修看过上面显示的时间后,说道:
“马上就到地时了,该去吃晚饭了。跟预计的时间一致啊。”
眼见库珥修准备起身,焦躁不已的昴急忙站起来说道:
“等,等一下!”
昴伸手挡住准备结束谈话的库珥修,为了让谈判继续下去而冥思苦想。
“哼,真打算见死不救吗?村子里的人又没错,为何非死不可啊!”
然而昴的一番话无非是撒泼耍赖罢了,全指望着对方大发慈悲。
听见昴毫无理性可言的稚嫩言论,库珥修的眼神显得有些失望。
“我说过的吧,无能的人不是我……”
“明知会发生什么事却见死不救,难道不是恶人的行为吗?!既然有能力,既然能拯救他们,又为何不救啊?!救人有什么错!死的不是自己领地的人就无动于衷是吗?!”
“给你好脸色看,还得寸进尺了……”
“菲莉丝,没关系的。”
“可是,库珥修大人!他说得也太过分了喵。”
“既然他敢于吐露真言,不正面回应有悖我的原则。”
菲莉丝虽忿忿不平,无奈有库珥修的命令,只得默默退下。
库珥修用余光观察着昴,随后坐回了椅子上。
“视而不见,见死不救,难道不是恶人的行为吗?”
库珥修回味着昴的发言,同时深深叹了口气。
“没错!你不是要当国王吗?!不是要背负整个国家吗?连个村子都不愿救,还好意思当国王!”
“纠正卿的一个思维好了。”
库珥修竖起手指,就像在指责对方太过肤浅似的直视着昴。
“驳回卿的提议时,我应该说了‘首先的一点’。我再说下另一个理由吧,这样应该能消除卿的大多数疑问。”
库珥修为何要拒绝昴的提议,为何对爱蜜莉雅见死不救——
“是因为……卿毫无依据的发言无法说服我方出兵。”
前提遭到否定,至今为止的谈判内容被推翻,昴被库珥修的话刺穿了。
“什么?”
“魔女教啊,原来如此,他们的确有可能出动。考虑到那帮人的教义和至今为止的活动,卿的推测是可以站住脚的。不过,问题在后面。”
“后……面?”
“很简单。卿为何能断定他们接下来的袭击目标和袭击时间?”
库珥修将竖起的手指对准昴,语气和眼神犹如利刃。
“人们一直很费解,魔女教为何如此神出鬼没。他们至今为止不知残害了多少生命。最好的证据便是魔女教犯下了屡屡罪行,不仅没被铲除,反而存在了数百年之久。这样一帮人接下来的恶行,卿是怎么知道的?”
“因为……可是,你刚才不是没问吗。”
“我只是觉得没必要问而已。不过卿既然无法接受,那就出示足以说服我方的证据吧。倘若办不到,就只有一种可能。”
库珥修替语塞的昴,缓缓道出了其中原因:
“如果卿也是魔女教的人,知道这些就不足为奇了。”
“开什么玩——”
终于按捺不住的激动情绪化作咆哮,冲上了昴的喉咙。
又一次,话到嘴边停了下来。但阻止昴继续说下去的并非自制力。
而是身边的少女。
雷姆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,默默注视着二人漫长的谈判。
雷姆紧闭双唇,浑身散发着近乎鬼气的浓密气息。
“库珥修大人,玩笑话就请到此为止吧。”
雷姆谦恭地面向库珥修,歪着脑袋用一如既往的语气说道。
“您说昴是魔女教的人,怎么可能嘛。”
“是吗?回顾菜月昴的发言,既然他无法说出情报来源,便只能得出以上结论了。卿在过去就没察觉到相关迹象吗?”
“……没有。”
不知库珥修是否察觉到了雷姆的片刻迟疑。
能从昴身上嗅出魔女气息的只有雷姆,库珥修眼见她中了自己的套话术便砸了下舌,接着说道:
“总而言之,卿给出的理由缺乏事实根据,因此我方无法派兵支援爱蜜莉雅。原本说来,卿就没有获得谈判的权限吧。”
“唔……”
“刚才我威胁卿,说卿肩负着爱蜜莉雅的前程,然而,真正的问题非常原始。在本次谈判中,卿根本没资格承担责任。”
昴为所欲为地猛冲上前,再自我放纵地去保护别人,然后任性地失败。
库珥修的话语无情地刺入昴裸/露的内心,再慢慢将其撕碎。
“……卿目前的实力不足以策动我,还是乖乖待在这里被人保护吧。”
“什么?!”
库珥修的话反反复复、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昴。
逼着昴承认自己无力,强行给昴贴上无知的标签,强迫昴认清自己窝囊的事实,嘲笑昴莽撞无谋与逞匹夫之勇。真是恶劣到极点的怜悯。
昴在全面受挫后,内心已被惭愧彻底占据——
我到底做错了什么?我只是想做正确的事而已。我只是不断许愿、不断祈求、不断追寻,坚信大家能获救,坚定地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而已。
“魔女教一定会来的!那帮人会把村民杀光的……”
昴声嘶力竭地控诉着,仿佛能冲破喉咙的咆哮饱含悲情。
昴见证了无数惨剧,接触了无数死亡。
世间万物都被冻成了白色的结晶,其中有关系亲密的人,还有无可取代的人。
这是无法回避的一幕。若不行动,残酷的现实终将来临。
为何就是不相信昴的话。
为何就是不让昴阻止悲剧发生。
悲惨的命运来势汹汹,谁都不去阻挡,也不让昴去阻挡。
“杀……杀掉就行了!只要把魔女教那帮人,只要把那帮畜生赶尽杀绝就行了!只要杀光他们,一切都解决了!你明白的吧?!绝对不能让那帮人活在世上!把他们杀了啊!求你帮帮我吧!”
昴当场下跪,将身子贴在地面上恳求库珥修。
如果磕头再加上哀求能换来同情,就算出再大的丑,昴也在所不惜。
爱笑就笑,想鄙视就鄙视,只要能借到兵,昴磕再多头都行。
不论是扮作狗只还是别的畜生都无所谓,昴只求这份杀意能得到宣泄。
“……这便是卿的动力所在吗?”
昴不惜当众出丑,苦苦哀求,结果换来的却是——
“憎恨魔女教,这便是你接近爱蜜莉雅的真正原因吗?”
面对秉公无私的当权者,恳求是无法博得半点怜悯的。
5
昴被冰冷的视线和言语撕得支离破碎,他一言不发,肩膀不停地颤抖。
各式各样的感情汇成一股洪流,将昴卷入其中。昴也不清楚,自己的一番话究竟是出于愤怒还是出于悲伤。
“不是的……我,真的是,为大家……”
库珥修的结论根本没说中。
因憎恨魔女教而行动?纯属谬之千里的错误估计。
说到底,一直以来昴的心里只装着一个人,所有行动的出发点都是为她着想。
可不知为何,昴没有接着说下去。
“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怎能骗得过别人。如今只能用疯狂或嗜血来形容卿的眼神。还没发现吗,菜月昴?”
库珥修的目光仿佛既透着严厉,也透着怜悯。
“自从卿回到宅邸之后,眼神就一直如此。”
面对库珥修干巴巴的提醒,昴表现得异常紧张。
昴下意识摸了摸眼角,以确认这番话是否属实。
在他做出这个动作的瞬间,便只能证明自己无力去反驳库珥修。
“我不明白卿为何要拘泥于魔女教。魔女教毁了太多人的人生,或许卿也是其中之一吧。卿的憎恨与愤怒也许都是发自内心的,却与本次谈判无关。”
“假设……假设我憎恨魔女教好了,那又怎样?啊,那群畜生是这个世界的毒瘤,最好一个不留全部杀光,我的确会这样想。可这不是中止谈判的理由吧,不是见死不救的理由吧!”
“又偏离主题了啊,菜月昴。卿的出发点是不是仇恨,确实与谈判的成败无关。说到底,卿是否够资格与我方谈判才是问题所在。毕竟这关系到谈判结果是否有效。”
“是否够资格……这话什么意思?”
昴拼命咬住牙关,死缠烂打地问个不停。
昴很清楚,在对话停止的那一刻,谈判也将随之中止。对于失败的恐惧令他坐立难安。
“假设卿的动力源自对魔女教的恨意,那就可以解释为卿是为了复仇才接近爱蜜莉雅的,卿只想要块垫脚石罢了。
“我接近她就只是想要块垫脚石?”
“随着爱蜜莉雅参加国王选举,身份为世人所知,魔女教必定会遵从教义采取行动。正常情况下,这帮人是不会轻易暴露行踪的,想剿灭他们,牺牲爱蜜莉雅的做法的确比大多数办法成功率高。”
“你说爱蜜莉雅只是我向他们复仇的棋子?!”
昴握紧拳头狠狠砸向眼前的桌子,同时用怒吼否定了库珥修那难以令人置信的观点。
“就凭卿现在的举动,莫非觉得否认有说服力吗?卿的眼中充满了憎恨,字字句句均透着杀意。卿的憎恨和杀意属于早已根深蒂固的类型,既无法削弱,也无法转移,更不可能遗忘。”
不是的!不是的,不是的,不是的,不是的!
库珥修的话根本没有捕捉到昴的真实意愿。
“我的恨意跟那帮畜生的邪恶无关!那帮畜生!根本就不该活在世上!因此必须赶尽杀绝!这样就能拯救所有人了!大家就都得救了啊!谁也不用付出牺牲,因为那帮畜生就该去死!”
“我应该说过吧,菜月昴。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怎么能骗过别人。”
望着已红了眼并大喘粗气的昴,库珥修冷酷地反驳道。
昴的肩膀因剧烈的呼吸而颤抖。库珥修眯起眼睛,坐着不动并抬头望向昴说道:
“卿说自己的动机并非憎恨,并非杀意,并非因为仇视魔女教,这话不具备说服力。”
“为,什么……”
“卿不明白吗?”
听见昴沙哑的声音,库珥修确信了自己的想法,双眸多了几分怜悯。
昴却无法领会库珥修的意图,始终皱着眉头。眼见昴毫无反应,库珥修难掩灰心和失望之情,随后闭上了眼睛。
库珥修紧接着说道:
“……卿自始至终,没说过想拯救爱蜜莉雅。”
“……啊?”
“卿说想拯救别人,想保护大家,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掩盖了心中沸腾的阴暗感情。至少卿现在这副模样,无法让我联想到国王选举会场的那个卿。”
昴无法理解库珥修的话,视线漫无目的地徘徊着——
自己没想过要拯救爱蜜莉雅?
昴说不出话来。
这根本不可能。自从来到这个世界,第一次被爱蜜莉雅救过命后,昴就只为了爱蜜莉雅而活着。
不论在国王选举会场,还是在练兵场,或是在此时,这个目的均未改变。若不采取措施,她和村子里的人必将丧命,昴的行动就是为了拯救他们。
他绝对,绝对,绝对不会被憎恨冲昏头——
“不准再上前一步。”
一道话音突然打破了沉默,径直向昴飞去。
意识被拽回现实世界的瞬间,昴发现威尔海姆正威严地站在自己身前。老人站在库珥修的身边,与昴隔着桌子相对,他布满深深皱纹的脸庞流露着怜悯的神情。
对方充满怜悯且高高在上的视线令昴此刻倍感不悦。
“……昴。”
就在这时,昴的衣袖突然被人拉住了。只见雷姆捏着昴的衣袖,眼里满是悲伤。
“请冷静点。就算在这里胡闹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而且真要打起来,雷姆也绝不是威尔海姆大人的对手。”
“……胡闹?说什么呢?我什么时候打算胡闹……”
“慢着慢着。既然如此,那你紧握着茶匙是什喵意思啊?估计父母没教好吧,茶匙可不是这喵拿的哟。”
经过菲莉丝的提醒,昴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正紧握着茶匙,而且还是倒着拿的。这种粗暴的握法,简直就像要刺什么似的。
昴也不清楚自己是何时这么做的。
“就算被人说中了也不能闹事喵。真要在这里打起来喵,在雷姆牵制我们的时候你就会被威尔爷劈成两截喵。”
“而且我也不愿下达这样的命令。毕竟已相处了数日,杀了卿会产生政治问题。房间中的地毯是父亲送的礼物,我也不想弄脏它。”
即便遭到无礼对待,库珥修对待昴的态度依然从容不迫。
这既是在展现宽广的胸襟,也是在讥讽渺小的昴——只能将怒火寄托在这么小一片金属上。
库珥修的一言一行极大地触痛了昴的神经。
因此,昴将赔罪抛在了脑后,只想一吐为快。
“……无论如何都不肯帮忙是吗?”
“是的。卿的发言可信度太低,合作带来的收益不够诱人。综上所述,我方选择静观其变。”
“魔女教一定会来的。到那时,就等于是你杀了村里的人。你知情却无作为的‘怠惰’害死了村里的人。”
昴说出了那令人不齿的狂人的代号,随后狠狠盯着库珥修。
“口气真够傲慢的啊。那我再说个原因好了。”
库珥修发现昴的眼神浑浊不堪,便起身紧盯着他的眼睛。
“我大概能看出眼前的人是否在说谎。一直以来,我在谈判中还从来没被人骗过,这点令我十分自豪。”
库珥修突然说出这些话。
她望着昴浮现出疑问的瞳孔深处,继续说道:
“根据我的经验来看,卿的话并非‘谎言’。”
“既,既然如此……”
“卿对呓语深信不疑,不认为自己说的是谎言。这是疯狂的表现,世人称之为狂人。菜月昴。”
昴此刻清楚地认识到谈判已经破裂了。
一直紧咬住的嘴唇破了皮,鲜血顺着昴的嘴角淌向下颚。
库珥修见状心生同情,眯起了眼睛说道:
“菲莉丝,替他疗伤。”
“用不着!”
还没等菲莉丝反应过来,昴便迅速拒绝了,紧接着他一脚踢开椅子站了起来。
“马上就到晚饭时间了,卿不留下一起用餐吗?”
“跟狂人在一个桌上吃饭不觉得恶心吗?我不清楚你是文人雅士还是喜爱猎奇,这嗜好实在不敢恭维。”
二人互相讽刺了一番后,昴将手伸向了接待室的门。雷姆紧随其后,她恭敬地向库珥修低头行了个礼说道:
“几日以来给您添麻烦了。雷姆代主人向您表达感谢。”
“这就是卿的……不对,是梅札斯卿的答复吗?”
“是的。主人吩咐过要完全尊重昴的决定。”
二人的对话令昴摸不着头脑,而且,此时他也看不见库珥修的表情。
令昴颇感意外的是,库珥修在面对准备告辞的雷姆时,话音中透着些许惋惜。
库珥修先前对待昴的时候还异常决绝,态度的反差令昴感觉十分烦躁。
“雷姆,走吧。”
昴对快步跟上来的雷姆说道,接着打开了房门。
“还有别的可投靠之人吗?”
“你可一定要当个好国王,好好当个对弱者见死不救的独裁者。”
昴向身后的库珥修甩下最后一句狠话,紧接着重重地关上了房门。
就这样,谈判惨淡地落下了帷幕。
6
谈判破裂后,昴赶到了贵族街,此时已过黄昏。
太阳已西下,夜幕正缓缓笼罩整个世界。结晶灯照亮了街道,昴靠在铁栅栏上,嘴里念念有词:
“该死的,每个家伙都是这样……”
昴的脑海中闪过与库珥修谈判的场面,与此同时,输掉谈判的屈辱也涌上了心头。
“一群不明事理的家伙……我说的都是真话,为什么就是不信!”
在昴心中翻滚的感情,近乎于对妨碍自己的人,即对库珥修等人的恨意。
只因库珥修没有目睹过那场惨剧,没感受过无情的杀戮,没听过那个恶毒狂人的哄笑。只有亲身体会过这一切才能明白。
毋庸置疑,那帮人才是毫无生存价值的害虫。
“算了,先不管了。赶紧忘了那种无情的人,现在必须专注于眼前的问题!”
比起悔恨过去而停滞不前,更该选择积极向前,哪怕只能前进一小步。
对于筹码不多的昴来说,时间显得弥足珍贵。
“久等了,昴。”
昴正因烦躁而不停抖着腿,此时雷姆穿过大门回到他身边。
雷姆带着逗留期间的全部行李,走出了库珥修的宅邸。毕竟昴甩下狠话就离开了,只好等雷姆把行李拿回来。
“……真是对不起。把行李拿来吧,让我也拿点。”
“没关系的,反正也不重。毕竟昴大病初愈嘛。”
雷姆回绝了昴的好意,将行李抱在怀中。换做往常,昴肯定会纠缠不休,可如今他的心思在别的地方,便没再说什么了。
“话说,雷姆不反对我离开这里啊。”
“是的,因为这是昴的选择。”
“毕竟闹得这么大,再留下来治疗就有点说不过去了。爱蜜莉雅跟对方谈了那么多条件,这回真是对不起她了。”
爱蜜莉雅付出了某些代价,才为昴准备好了疗伤的环境。屡屡践踏爱蜜莉雅的善意令昴感到些许愧疚。
不过没关系,只要解除了危机,就能跟爱蜜莉雅和解了。想必这次发生的事也能获得谅解。
为此,必须杀了培提奇乌斯。
“昴在跟库珥修大人谈判时提到的……”
“什么可信度啊,还有利益之类的,只会说些刁钻的话吓唬人,真是毫无人性。看她那不可一世的态度,鬼才愿意奉陪。”
昴用咒骂打断了想说些什么的雷姆,之后便再没开过口。或许是察觉到昴不愿重提旧事,雷姆换了个话题:
“今后打算怎么办呢?如果昴所说的都是真话,那就不能再浪费一分一秒了。”
“如果?”
“……不能再浪费一分一秒了。要回罗兹瓦尔大人的宅邸吗?”
昴正准备为某个词理论一番,而雷姆未加理会,继续问道。
昴摇着头回答了雷姆的第二个问题:
“不行。就凭我们,回去了也没多大用,必须带上足以对抗魔女教的兵力。就算办不到,也得准备好替代方案。”
单是昴和雷姆赶回去,只会重蹈覆辙而已。
如果将启程的时间再提早些,或许在回去的路上不会撞上魔女教。可仅凭宅邸的现存战斗力,恐怕很难与魔女教抗衡。
“缺人,兵力实在不够。罗兹瓦尔到底跑哪里去了啊……”
只要多他一人,便有希望驱逐魔女教。
在这么紧要的关头,那个宫廷魔法师到底干什么去了?
“昴,其实罗兹瓦尔大人……最近几天不在宅邸的可能性非常高。”
“什么?!原来你知道的?罗兹瓦尔离开宅邸居然是既定事项?”
“罗兹瓦尔大人计划去加菲尔的……就是去拜访领地内的相关人员,预计会在那逗留数日。”
“该死,太不是时候了!无法迎击的原因出在这里啊!”
雷姆的回答印证了昴先前的猜测,他不停挠着头并狠狠咒骂道。
既然战斗力最强的罗兹瓦尔指望不上,那就跟先前预计的一样了——双方有着压倒性的战斗力差距。如此一来,就算昴和雷姆提早赶回去也没任何意义。
“到头来还是只能搬救兵回去啊。”
昴确信结论又回到了起点,随后向正望着自己的雷姆点了点头。
方针已经确定了,而且不能再浪费时间了。想收获比上次和再上次更好的结果,最迟也得在明天离开王都。
考虑到现在刚好入夜,除开今晚,就只剩半天左右的时间。
“总而言之,只能找别人帮忙了。雷姆,你熟悉王都的布局吗?”
“已经来过几次了,再加上这几天陪昴一起逛过,可以说比较了解吧……可昴要找谁呢?”
“先找家旅店吧,住下来再说。明天无论如何都要离开王都,再晚就赶不上了。总之……等下需要把今后的计划全部安排好。”
昴一本正经地提醒雷姆,必须尽可能做好万全的准备。
昴瞥了一眼雷姆,发现她默许了自己的提议,便抬头默默望着天空。
夜幕正从远方的天空逼向王都,渐渐袭来的暗影散发着不祥的气息。
暗影令人生畏地移动着,仿佛透露出一个信息——昴的前路必将阴云密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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